黄海宁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导语:意境作为中国古代抒情文学创作中提炼出来的美学范畴, 在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中占有中心位置。普遍的定义中,意象、空间和氛围是组成意境的三要素。其中,意象、空间,我们仿佛都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和其区别于意境的界限。那么我们怎么又该去定义氛围?这个看似不确定性极大,恍惚性极高的东西和同样被认为很“虚化”的意境,怎么分辨其与氛围的内在联系是值得我们探究的问题
关键词:意境 意象 空间 氛围
一.关于意象的内涵
对于意象的表述,古今中外的定义跑不出以下三个观点:
1.认为意象是“表意之象”。《周易》中这样表述:“子曰:‘书不尽言, 言不尽意’。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 设卦以尽情伪, 系辞焉以尽其言’”简单又明确地阐述清楚了“意”和“象”的区别——两者虽不是一回事,但却有明显的内在联系:“象”生于“意”(六十四卦、文辞书表的产生都来源于圣人想要向世人所传达的“意”),能证明此区别的还有晋代学者王弼所讲:“夫象者, 出意者也;言者, 明象者也, 尽意莫若象, 象生于意, 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 得象而忘言。”思想凭借物象展现,物象通过语言显扬。所以说语言就是用来明示物象的,得到物象就不能执着于语言。
2.认为意象是艺术传达前的“内心意象”, 林风眠先生曾说:“我是在睁着眼睛做梦,我的画确是一些梦境。” 这点,可用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所说的:“独照之匠, 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 谋篇之大端。”所论证,“眼光独到的工匠,能够按照心中的形象挥动斧子”,就好比我想雕刻一个普罗米修斯的石膏像,那么在我进行这项“艺术传达”之前,之前一切客观世界给我的有关普罗米修斯的印象将和我脑海中对普罗米修斯的想象融为一体,形成一个独属于我的内心的“普罗米修斯” ,这是意象在某一特定创作阶段上的呈现,更不易随便与意境相混淆。
3.将意象与艺术形象等同,这点自不必多说,也能很好地从切入角度的主客观方面与意境进行判别区分。
二.意象阵列构成特定艺术空间
无数个意象按照一系列的艺术规则有序地排列便构筑了一个特定的艺术空间。《人间词话》的第五则中曾展露出对诗歌空间的表述:“造境”抟虚成实,使诗境里有空间,有流动,有生命气息;“写境”化实入虚,使诗境里有深情,有深意,有生命哲思。虚实相映,境界出。意思是诗歌中要有可以转虚拟情感为现实所写的能力,有流动的空间和生命气息。
我国山水画大师齐白石先生的代表作《蛙声十里出山泉》,就既有山水流动之韵味,又有生命不息之美感:在四尺长的立轴上,用简略的笔墨在一远山的映衬下从中间山涧的乱石中泻出一道急流,六只蝌蚪在急流中摇着短短的小尾巴顺流而下,全画没有一只青蛙,但作者奇妙的构思,将心中可以代表蛙的小蝌蚪作为内心意象,又将其放入了一幅有山有水又仿佛有声的和谐画面之中,构成了一幅清新可爱,让人浮想联翩的艺术空间,将其内的每一个意象都禁锢在这一空间的牢笼中却又不拘泥于这个小空间,也让读者的思维跟随作者的想象思考,所寄托的意象和所构筑的独特空间进行感观的欣赏和思维的沟通——远处的蛙妈妈大声鸣叫,其声也似远而近,和着奔腾的泉水叮咚声在这空间中回响,渲染出蛙声一片的效果,画中有象,画外有意,而这画中的意和象又都被锁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比明确的空间中。
其实,若是说意境中的“意”代表意象,“境”代表空间的话,似乎也十分合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意境的组成要素中应当包含意象和空间从而反向证明意象和空间是意境的组成部分而非相似之物,以此来加以区分。
上文有提及可以将意境理解为“意”——意象;“境”——空间,那么为什么意境的三要素中还有一个氛围的存在呢?氛围与意境又有何种微妙的区别。
细读张云鹏先生的《意象、空间、氛围——意境构造之尝试性阐述》时,我们不难发现,张云鹏教授将意境的生成分为以下三步:第一步是情景交融, 情景交融而生意象, 意象为意境构成的首要因素。第二步, 对一系列意象按艺术的法则进行营构, 从而创造出牢笼天地的特定艺术空间。空间为意境构成的第二个因素。特定的艺术空间, 以及牢笼于此空间中的一系列著形着色的意象, 虚实相生地盈溢着美的氛围与情调, 故氛围为意境构成的第三个因素。综上所述, 可简要表述为:一连串意象按照艺术的法则进行排列组合, 便构成了感觉分明的空间和充溢于这个特定空间里的回荡盘礴的灵气。意象、氛围、空间的有机统一便构成为一个生命般的整体, 一个第二宇宙和自然——意境。基于此种意义, 我们可把意境概括规定为‘意象情绪场’。基于这个概念便更容易弄清楚氛围与意境的分别:从本意入手《说文解字》中“氛”的本意是祥气也,气部,从雨,符分切。祥气,就是吉祥的云气,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祥气也,谓吉凶先见之气”;同《说文解字》中“围”做“城池防御”之意,守也。由此递进式派生,便能寻找到与此词最相近的“气氛”,古意指示吉凶的氛围,最早出现在:汉·刘向《说苑》:“登灵台以望气氛”。而“氛围”一词最早出现在邹韬奋的《抗战以来》:“国民参政会第二次代表大会就在这样乌烟瘴气的氛围中举行。”以及朱自清的《论朗诵诗》“那诗稿以及朗诵者的声调和表情,固然是重要的契机,但更重要的是那氛围,朗诵诗九不能成其为诗。”可见氛围一次演化至今的意思已经演化为周围的气氛或情调,即围绕或属于一特定根源的有特色的高度个体化的气氛,这使氛围和意境得以区分——氛围是一个高度个体化的东西,而意境则是情景交融时所形成的具有共性和个性两个方面的艺术境界,二者一小一大。
再可从氛围与意境的关联性来推导:“氛围”是盈溢着美的情调和气氛,意境中的“气”生于象,又为意象外设所致,首先就明确阐明了氛围与意象的关系。此外“气”在化为意境之中的氛围之前或是内化为诗人内心之气,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三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在这三句话没有被作者转化为“不畏艰难、目标高远”、“坚定不移,孜孜以求”、“千锤百炼,寻求正果”这三种气势磅礴却悠扬婉转的大氛围之前只是诗人内心的“气”,一旦转化为洋溢着某种情感的情调气氛,变成了白居易所说的“气凝为性,发为志”了。而只有这种浑然天成,能与周围空气融为一体的精神色调悄无声息地依托于意象和空间时,才能骤然却擦出火花,构成意境整体。也就是说,意境无法脱离于氛围存在,而氛围没有意境的托衬也无法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这就从另一个方面判定了意境是氛围行走到终点才能形成的,有效区分了氛围和意境。
总而言之,意象、空间和氛围都是意境形成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在努力区分其三者与意境分别的同时又有效找到他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和逻辑关系,才能使我们更好地了解意境,把握运用它的方法,进一步深入到文学符号中,创造出更富美学价值的文学作品。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 2013
【2】刘勰《文心雕龙》 中华书局 2012
【3】宗白华《美学散步》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1
【4】张云鹏《意象、空间、氛围——意境构成之尝试性阐释》
【5】许慎《说文解字》 中华书局 2016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
【7】邹韬奋《抗战以来》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19
【8】朱自清《论朗诵诗》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5
【9】汉·刘向《说苑》 中华书局 2019
【10】杨天才、张善文《周易》 中华书局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