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伟
广西职业师范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7
摘要:《诗经.卫风.考槃》诗本身当为一首爱情诗,表达的是相思的情绪。诗的解读,尤其是《诗经》这样的远古遗存的抒情篇章,需要一种极为审慎的态度,切不可单纯因袭旧说、人云亦云。
关键词:诗经 考槃 爱情 相思
自《毛诗序》所谓:“《考槃》,刺庄公也。不能继先公之业,使贤者退而穷处。”后人的阐述与发挥使得隐士一说几成定论,从无异议。进而具有了典故的性质和意义,诸如陆云《逸民赋》:“鄙终南之辱节兮,韪伯阳之考盘。”《晋书·隐逸传·张忠》:“先生考盘山林,研精道素。”岑参《太一石鳖崖口潭旧庐招王学士》:“此地可遗老,劝君来考盘。”苏辙《次韵秦观见寄》:“考盘溪山间,自献耻干谒。”姚鼐《获嘉渡河》:“想见幽人尚考盘,安得同归脱鞿绊。”然笔者于近年与《诗经》深度接触中,原本在心里根深蒂固的隐者之说开始动摇了,原因有二:
一、考槃何解
《毛传》云“考,成;盘,乐也。”陈奂《疏》云:“成乐者,谓成德乐道也。”按传、疏当指隐者成就其德而自乐其道,那这“考槃”明显只是一种抽象的生命状态,而并非是一个具体事物,也不是一种具体的行为动作,那么后面的指示发生和存在具体地点的“涧、阿、陆”未免费解。朱熹《诗集传》引陈傅良之说曰:“考,扣也。槃,器名。盖扣之以节歌,如鼓盆拊缶之为乐也。”③这是用“考”的假借义,本字为“攷”,“敲、击”之义。如此假借,倒也不乏例证,诸如《诗·唐风·山有枢》之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庄子·天地》之“金石有声,不考不鸣。”苏轼《石钟山记》之“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但考察《诗》的语言习惯,往往使用单一句式,即一句四言仅仅或叙述动作行为,或交代发生地点等,而并非在一句之中结合表达两个内容,如《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唐风·采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或如《召南?采蘋》“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之类。若将“考”解为动作,“槃”释为动作的对象,那么应当是“言考其槃,于涧之中”这样的表述方式。而且于物存现,《诗经》中多用“在”,《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东。”又如《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而于动作发生的时间地点引介则多用“于”。即使如《鄘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也并非交代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而是强调已然存在的位置。于此则怀疑这“考槃”当是一物名,当为何物,不敢妄断。然观其下文,此物有“在涧、在阿、在陆”的方位变化,又有对“硕人之宽(薖、轴)”“永矢弗谖”( 过、告)的“独寤寐言(歌、宿)应当是对一种情感的不变和恒久的衬托,世间最具变化意义的就是时间,而时间的具体体现,于日则昼夜交替,于月则月亮盈亏,于年则四季更迭。“槃”《说文》云“承盘也。从木,般声。古文从金,籀文从皿,字亦作盘、作磐。”如此“考槃”便可解说为:大的盘子。从“在涧、在阿、在陆”来看,将考槃解释为太阳,亦无不可。然篇中的很主要的动作是“寤寐”,这当与太阳的关系有点儿远,于是,又想到另一个大盘——月亮,它本身就有诸如白玉盘、玉盘、玉轮、冰轮等等别名,又与夜思有难解之渊源。于是,窃以为“考槃”似解为月较为确切。
二、人物几何
按照传统的隐者说法,无论是隐者成就其德而自乐其道,还是隐者扣槃节歌为乐,那么,篇中只出现一位隐者,其实,否定了“考槃”原解,以此生发的观点已然站不住脚,所以,不应再以隐者称之,我们还是称之为抒情主人公为妥。他又如何与那“硕人”是一人呢?隐者自谓,不可思议,因为从《诗》中《邶风·简兮》、《卫风·硕人》来看,这“硕人”者,或称女子之美丽,或赞男子之雄壮,若是一男人除非自恋成僻,否则决然不会如此自诩的。可见这硕人是另一对象,是抒情主人公赞美的,当然也是如《关雎》、如《简兮》那位相思者一样“寤寐思服”的赞美、思念的抒情对象。于是,可以推定篇中是两个人物,而且他们之间发生着普通但又不寻常的故事。在怀疑和推断过程中,考察了一些尽可能找得到的各家的高见虚心参读,终于,艰难地放弃隐者之说,心有他属:这是爱情,是相思者的歌唱!至于抒情主人公的性别,即这发现并思念者到底为男为女,从诗句中无法推定,其实,这也不影响我们对情绪特征以及程度的领会,只是因了《关雎》之意和习惯思维,总是将主动者的权力不自觉地赋予了男性,其实,就情感状态本身来说,笔者倒觉得更符合女子的特征,故姑且以“她”称之。
《卫风.考槃》在情绪表达上,可以提炼出两个关键词:
一个是爱恋,一女子发现了一“硕人”,当那舒缓、从容的徘徊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野之后,毫无滞碍地“登堂入室”地进入了她的心扉,成为了她的心上人,象所有的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了自己在心底里一点点勾画、一笔笔描绘、一番番塑造的理想的生命伴侣一样,他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她心中的硕人。
另一个是思念,发现自己的“硕人”,无疑是人生中一大幸事,而爱恋一旦产生,伴生的往往是无法遏制的思念,所谓一日三秋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用的。或两情相悦因空间关系难相聚首;抑或因其他更复杂的诸如家庭、地位等等遭遇阻碍;甚或基于某种原因,“我”的情感无法传达给对方。诸如此类,总之,我们的抒情主人公陷入了深深的思念的泥淖而难以自拔。
爱恋、思念,这就是前面说的“普通”,是指情感特征而言,这几乎是所有爱情故事里共性的情节。而“不同寻常”是这思念的状态和情形,即情感的程度。这思人在长夜之中,饱受思念的煎熬,或睡或觉,或梦或醒,恐怕她自己已然分不清楚了,那硕人的影子始终浮现在她的眼前,萦绕在她的心头,令他情不自禁地叨叨咕咕、唱唱咧咧、睁睁怔怔。如此痴迷,如此煎熬,如此折磨,以至睡觉不分、梦醒难辨、神魂颠倒,偏偏又要“永矢弗谖”,其爱之深、思之切真真非同寻常矣。
这首相思之诗更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它时间上的独特表述,这里选定了三个时间点:月亮从东方的山涧中初升起来、月亮升上山顶、月亮落到西方的高原上,这是整个夜晚月亮运行轨迹中的三个点,它们绝对不是孤立的点,更不是毫无联系的三个时间,而是三点一线,构成一个整体的时间概念——整个夜晚,这样我们才能够理解抒情主人公的寤、寐、言、歌、宿是伴随着月亮在天际的运行持续地发生着,而且,在复沓的运用中,在反复的吟诵中,让我们感受到这一切又并非只发生某一夜,而是夜夜如此,甚至永无停歇地持续着,从三千年前,直到今天,明天……。
《卫风.考槃》历来受到隐士说的限囿,在诗义的解析中难免出现诸多难以契合和圆通之处,若从爱情诗的角度来解读,感觉一切阻遏和困惑顿时烟消云散,诗义的明确与通晓使得诗本身所展现的情节和体现的艺术情趣也顿时鲜活和靓丽起来。诗的解读,尤其是《诗经》这样的远古遗存的抒情篇章,需要一种极为审慎的态度,因为其留存本身便具有功利目的的存在,因而,对于诸如《毛诗序》以及郑《笺》孔《疏》之类的解说,切不可盲目从之。且对于后世因旧说而形成的典故性质的认定和运用,也需要审慎对待,切不可因已然成为典故便无视篇章本身的研读而一味地人云亦云。无论如何,篇章本身的存在方才是解读必须依托的第一文本,当以文本为依据而并非从已有的观点出发去单纯地阐述和发挥。
参考文献:
[1]阮元(清).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678
[2]阮元(清).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790
[3] 朱熹(宋).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0.46
作者简介:许宏伟 女 (1968- ),广西职业师范学院传媒学院 教授 从事写作学研究。